文|菠萝
(一)
晚期癌症之所以难搞,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容易发生耐药。无论化疗还是靶向药,经常最开始的时候效果不错,但过一阵子,就有些讨厌的癌细胞变得耐药,带来麻烦。
在很多人心目中,耐药的癌细胞是进化优势品种,天不怕地不怕,很难杀死。
真是这样么?
并不是。
上面那句话说对了一半,耐药的癌细胞确实是“优势品种”,但并不是“天不怕地不怕”。癌细胞也不是“进化”,而是“演化”。
我们都听说过达尔文的“进化论”,知道物竞天择,适者生存。但其实更准确地说,这应该叫“演化论”。严复把英国著名博物学家赫胥黎的书翻译为《天演论》,是更科学的说法。
哺乳动物不断演化,产生了老鼠,兔子,猩猩和人类。
人类并不比其它生物高级, 只是更适合目前所处的环境。
人有很多特质,包括制造工具能力、语言能力、虚拟想象力等,让我们具备了一些优势。但要说人类是生物进化的顶端,是最高级的物种,完全是自欺欺人。人类平时依靠工具,在自己的舒适区里耀武扬威,但一旦换个环境,我们就原形毕露。
菠萝打油诗之
高级人类
人类啊,
号称地球主宰,
号称高级动物,
但裸体丢到大草原,
世界首富,
还不如一只野兔。
别说哺乳动物了。病毒比人类出现得早得多,结构也简单得多,但最近小小的新冠病毒把人类社会搞得天翻地覆。
人和病毒,到底谁更高级?
同样的道理,癌细胞在体内不断演化,产生了对各种药物敏感度不同的癌细胞小群体。耐药的癌细胞,也是一种癌细胞,它们并不更高级,只是更适应当下的环境。
(二)
在压力下适者生存的故事,随时随地都在发生。
哥伦布发现新大陆,标志着美洲大陆开发殖民的新开端,也给几万年前就落户美洲的土著印第安人带来了巨大的灾难。
据估计,欧洲人来到美洲之后,接近90%的印第安人都先后死去。罪魁祸首不是战争,而是各种传染病:麻疹、天花、霍乱等等。这些欧洲人带来的细菌病毒,让没有免疫力的印第安人毫无招架之力。
如果把人类比作地球上的癌细胞,那么这些细菌病毒就像抗癌药,先杀死了大量的欧洲人,又杀死了大量的印第安人。但无论欧洲还是美洲,都有一部分人活了下来,就像耐药的癌细胞。
很明显,这些活下来人,并不比以前的人高级,只不过因为种种因素,对这些病原体有更好的抵抗力,在当时的环境中,能活得更好。
他们当然也不是天不怕地不怕。火山地震,酷热严寒,机枪炸弹,都随时可能要他们的命。
类似的道理,耐药的癌细胞,也并不是什么都杀不死。它们只是碰巧更适应当下的环境而已。抗癌药也是癌细胞生活环境的一部分。
从生物学上来讲,没有癌细胞是无懈可击的。只不过很多时候,我们的研究还不够,还没有找到方法,攻击它们最薄弱的环节。
(三)
有的时候,暂时停药,就可能让耐药的癌细胞很不开心。
最近《科学》杂志上刚发表一篇论文,发现有些对化疗耐药的癌细胞,会通过抑制生长信号通路和DNA修复通路等方式来对抗药物。
通过降低生长和DNA修复速率,有化疗药的时候,这种癌细胞有优势。但如果停掉化疗药,给癌细胞换个环境,那耐药的细胞反而生长更缓慢,同时积累更多不利的DNA突变,远不如以前的癌细胞。
不仅是化疗,靶向药也可能这样,甚至还能更夸张。
2013年,《自然》杂志发表了一篇很有趣的论文,揭示了一种叫“抗癌药成瘾”的神奇现象。
BRAF突变的黑色素瘤的细胞,使用对应的靶向药后,通常一段时间后就会产生耐药。意想不到的是,这些耐药的癌细胞居然对靶向药产生了依赖!没有它就活不下去了。
如果把靶向药撤走,很多耐药细胞就不行了,停止生长,甚至死亡!
真是靶向药虐我千百遍,我待靶向药如初恋。
由于“抗癌药成瘾”现象的发现,有人开始在尝试对某些靶向药使用“间歇性给药方案”,也就是在“用药-停药-用药-停药”之间不断切换,而不是一直持续用药。
这背后的逻辑是,用药让普通的癌细胞不爽,停药让耐药的细胞不爽。不断反复,或许可能带来更好的效果。
这目前还主要是理论,需要临床研究来证明。但在某些肿瘤中,确实已经有案例显示间歇性给药是可行的,不仅能控制肿瘤生长,而且毒性通常更低。对于一些年纪大,身体差的患者而言,这或许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选择。
到底哪些抗癌药存在“抗癌药成瘾”的现象?间歇性给药适合哪些肿瘤?间歇性给药能否延缓耐药?这些关键问题值得好好研究。
总之,没有最牛X的癌细胞,只有最适应当时环境的癌细胞。任何事儿都有两面性,耐药的癌细胞,换到新环境中,可能反而是劣势。
对一种疗法耐药的癌细胞,如果换成另一种疗法,用截然不同的原理来攻击癌细胞,调节癌细胞所处的微环境,依然可能取得好的效果。
为了实现这一点,我们需要更多科研,需要更多创造力,需要更多元化的武器。这样才能在出现耐药的时候,攻击癌细胞新的弱点,继续控制它们的生长。
一起加油吧!
致敬生命!
*本文旨在科普癌症新药背后的科学,不是药物宣传资料,更不是治疗方案推荐。如需获得疾病治疗方案指导,请前往正规医院就诊。
参考文献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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Ongoing Response in BRAF V600E-Mutant Melanoma After Cessation of Intermittent Vemurafenib Therapy: A Case Report. Target Oncol. 2016;11:557–563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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Intermittent dosing with vemurafenib in BRAF V600E-mutant melanoma: review of a case series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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Dooley AJ, Gupta A, Bhattacharyya M, Middleton MR. Ther Adv Med Oncol. 2014 Nov; 6(6):262-6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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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ACR 2020: Continuous vs Intermittent Dabrafenib/Trametinib Dosing in Patients With BRAF-Mutated Melanoma